至深的伤痕，至美的珍珠
——评《一斛珠》（《凝爱成珠》）尼卡
时隔多年，再次与尼卡的书相遇，是一件幸事。曾经，她用一本《云胡不喜》，描摹出的那一幅民国风情卷，至今仍存于我脑海一隅，闲暇时拂拭画卷，其中的人物、历史仍鲜亮如昨，让人百感交集。那么这一本《凝爱成珠》，将会带来什么新鲜体验呢？我满怀期待。
从题目上看，无论是网络版的书名《一斛珠》还是出书版的名字《凝爱成珠》，都有“珠”这个字。何谓“珠”，字典上有许多种释义，而我倾向于珍珠这个义项。
珍珠，色泽柔和，温润细腻，就像湘湘十八岁那年从董亚宁手里接过的那一袋。袋里面十八颗珍珠，大小不一、原始的、不加雕琢的，是他亲手开蚌而得。随着他的轻推，秋千的慢摇，她手中布袋里的珍珠相互碰撞。在旁人听来，珠子之间的声响近乎于无，可在她的耳中，那声音却俨然花雨梦中的小铃，随着晓风的拨动，清脆悦耳。那是两颗年轻的心相互靠近的足音。
然而，一如爱情的小船不可能永远漂泊在宁静的港湾，人生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纯美的少年时代。从得知自己身世的那天起，她一直以来的娇嗔、任性在今后的岁月长河中渐渐磨去，徒留一个刀枪不入的自己。她急切地要向心爱的他、她的家人、周围的人们证明自己的能力，她开始拒绝，拒绝家人温暖的关怀、拒绝他给她的温暖依靠。她恨不得马上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向他们宣告，尤其是向她误以为的当初抛弃她的母亲宣告——她的独立和优秀。于是，她便像一位年少威风的将军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肆意地挥舞着刀剑，并快意恩仇地将其送入敌人的胸口。不停的开疆拓土使她声名渐起，但她却很少回首，因为她已习惯了一马当先，所以，她不会留意到后边早已疲累不堪的士兵，也不会留意到那蔓延过来的血路，更不会留意到爱她的人目光中的担忧。
爱情的小船需要两个人共同掌舵，如果长期以来，只是一个人的苦心经营便会难以为继。在她决意干出一番事业后，小船的运转齿轮便几乎由他一人来掌控。她的神往之地——霍克斯海德，他一直记得，只是她的日程太满，于是总无法成行。那次和她大吵之后，他不知怎的，竟单独启程赶往霍克斯海德，虽然她后来随之而至，给了他一个惊喜，但他明白这条爱情之船的裂痕越来越多了，而他已经习惯了修补，他多么傲气的一个人呀，可他却习惯在她面前低头，他已习惯在爱情面前低头。这风雨飘摇的爱情早已脆弱不堪，也因此他母亲给她施加的压力，他的家族给她设下的圈套，加速了两人之间的分崩离析。
那时的她太年轻，以为爱情是消耗品，却不明白时间是磨损其的利器，只是任自己遍体鳞伤，忍痛在他心头留下刻骨伤痕，将他推得很远。他和她，就这么凄厉地划过对方的生活。很久以后，她才明白，爱情其实是奢侈品，一旦拥有不代表永远拥有，它也不是完美无暇的代名词。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无法在生命中隐去她的痕迹，否则，他便不会偷偷藏起残坯，只因上面有她的画；否则，他也不会买下全景天窗的车，因为她说过向往山顶看星星；否则，他也不会爱喝墨宝，尽管这茶浓郁得能完全遮住其他茶的风味，但，我想，每当啜一口茶时，他都能想起她，这茶味这不正如他对她炽热的爱么？类似这样的时候还有很多，只是这些时候，她已不在身边，所以更多时候，他只能借酒浇愁，然后才能任她拨乱他的心弦。
我常想，别后多年，当两人尽释前嫌后，作者为何不像其他小说套路一样顺势安排两人在一起呢？按说，先虐后甜的设定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呀。在这里，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写法。李敬泽曾说，作家写到关键的地方，手不能抖。我想这说的便是心慈、手狠吧，我喜欢这样的作者，不会写读者理想中的情节，也不屑唱高歌做读者理想中的“好人”，尼卡便具有这样的特质，比如手中的这本《凝爱成珠》。当亚宁得知，湘湘所谓的不堪过往只是他家族当年的一个设计时，便向湘湘陈情，却遭拒绝。也许在有些人看来，湘湘太过心狠，明明是和好的最好时机，为何要将亚宁拒之门外呢？明明，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仍住在她心上？尼卡不可谓不手狠，在两人身上、心上制造伤痕无数，却仍不肯给两人，给看文的我们一个甜头。但在这里，作者的手必须狠，否则就不足以让读者去思考文字背后的深意。
细看湘湘的拒绝，并不让人感到冰冷可惧。在很多时候，她的言语和行为是自相矛盾的，她因何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言不由衷呢？七年以来，她正如自己的英文名Vanessa那样，蜕去了伤痕累累的躯壳，破茧成蝶。她的成长不仅体现在事业上，也体现在对家人的理解和看重上。多年前，在承受亚宁家人给她施加的压力和伤害时，她的家人无力相帮，她带着对家人的埋怨远走海外，漂泊良久。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便也这样度过了。但当那次地震，话筒里传来的家人的亲切乡音，仿佛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解开了她和家人长久以来的心结。她知道，因为地震区时有时无的讯号，家人不知道拨打过多少次号码，那短短一分钟不到的电话，让她明白，她并不是坚不可摧，自己原以为的慢慢失去功能的泪腺再次让她眼眶湿润。这些年，家人始终在等她回家。所以，当她和亚宁之间雾一样的真相揭开后，她没法义无反顾地扑向他怀中，她知道，对于这份感情，她无法做到无怨无悔。爱情从来不只是两个有情人之间的事，爱情是和双方的家人、家庭黏连在一起的，她曾经受到了来自他家人的伤害，他的家庭后来也遭到了反击。或许，复合的两人能重现往昔甜蜜，但往后呢？她清楚，他的孝顺，她不要他将来的为难，所以才一次又一次残忍地拒绝。
的确，尼卡手狠，但通过她的狠，我看到了湘湘的成长，感受到了她身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多年后，湘湘拿着多多从抽屉里翻出的那一布袋珍珠，将其捧在手心里，珠子经过岁月的沉淀光泽变得有些黯淡了，但更柔和，更显宽和。正如她和他一起走过的那些年和跨越过的这些年，也如她和他与家人们的磨合。这便是由爱凝结而成的珍珠的魅力吧，它虽没有钻石的璀璨，没有翡翠的娇贵，但它有一种趟过岁月之河的坚韧之美，从容大气之美。
给予我这种体会的不仅有《凝爱成珠》男女主人公，还有作者塑造的一系列人物群像。早些年的高干文、豪门文，作者要么着力美化灰姑娘与王子或是小姐与仆人式的爱情，要么满纸皆是纸醉金迷，风花雪月，给人以无病呻吟之感。而这本小说中高门家族的人物，如情深克制的叶崇磬，率真任性的董芳菲，温柔强势的叶崇碧，他们有活得肆意的时候，更有不如意之时，夭折的爱情或是横生的家庭变故促使他们成长，看着他们的故事，仿佛看着身边人的故事，自己的故事。我想，这便是优质小说的磁力所在吧，在为其悲欢离合揾一把泪的同时，也从人物身上汲取前行的力量。每一个在外打拼的人，都有一个成功梦。不可避免的，在与社会碰撞的时候，都会有或大或小的伤痕，光阴让这些伤痕或逐渐加深，或渐渐淡化。所谓有成者可以是在人生顶端傲视群雄的人，但有成者更可以是努力争取岁月给予你财富的人，如果拥有这坚韧、宽和这两个法宝，那么过往再深的伤痕，也能幻化成至美的珍珠。
鲜花
雷达卡
发表于 2018-7-22 14:2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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