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江虹,男,生于1978年,贵州修文人。毕业于贵州师范大学中文系。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研班学员,贵州文学院签约作家。有作品在《当代》、《钟山》、《中国作家》、《天涯》、《山花》等刊物发表,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选载和入选各类选本。著有长篇小说《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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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
式微,式微!胡不归
——评肖江虹《百鸟朝凤》5.0
一直对西洋乐器情有独钟,钢琴的清越,小提琴的悠扬,竖琴的诗意盎然。每当烦闷时,或弹奏钢琴或聆听一曲管弦悠扬,疲惫便会在悄然间烟消云散。而对于民族乐器,诸如二胡、唢呐、杨琴等,我总是鄙夷他们的单调,毫无西洋乐器的华丽之感,可是,在看了肖江虹的《百鸟朝凤》后,我心下涩然,竟有些恼恨起自己曾经的浅薄无知了。
《百鸟朝凤》是一部讲述唢呐艺人的小说。曾经的水庄,当上唢呐匠还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更甭提坐上唢呐班班主了,天鸣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父亲逼着去学吹唢呐。但是,和另一个师弟蓝玉相比,天鸣可谓毫无天赋,但师傅终因天鸣不经意流露的心善收下了他。因为不聪明,天鸣花了比师弟近一倍的时间在基本功上,他仿佛就是蓝玉身后的小乌龟,当蓝玉已经开始拿上唢呐了,天鸣在练基本功,当蓝玉吹的唢呐声已经很悦耳了,天鸣在反复学吹简单的调子。照这样发展下去,师傅把班主的位置传给蓝玉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了。可谁也没想到,在宣布接班人的仪式上,竟是天鸣从师傅手中接过了衣钵。小说中,师傅的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我们吹唢呐的,好算歹算也是一门匠活,既然是匠活,就得有把这个活传下去的责任,所以,我今天找的这个人,不是看他的唢呐吹得多好,而是他有没有把唢呐吹到骨头缝里,一个把唢呐吹进了骨头缝的人,就是拼了老命都会把这活保住往下传的。”在师傅眼中,天鸣是能把唢呐吹进骨头缝里的人。
什么叫“把唢呐吹进骨头缝”呢?不是蓝玉那种花哨的炫技,而是像天鸣这样稳扎稳打的做派,更是天鸣身上体现的一种坚忍精神。
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之下,村庄上愈来愈多的人钻到钱眼里,唢呐在人们眼中渐渐变成了糟粕。最让人心酸的是唢呐班在马家大院的遭遇。一边是唢呐在乌拉乌拉地响着,另一边是西洋乐队“激情四溢”的演奏,人们水一般地向西洋乐队搭建的平台边涌去,仰着脖子,大张着嘴巴,恨不得把所受到的震惊囫囵吞腹。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出席的是丧礼,丧礼哪里需要这么些欢腾雀跃的曲子?这场传统与现代的对峙孰输孰赢高下立显,但是天鸣还是拿起了唢呐和他的唢呐班进行着哀乐的演奏,即使遭到几个年轻人用钱来挑衅,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开初的茫然,只是一种决绝,毕竟他还有身后和他站在一起的弟兄们。
可世事难遂人愿,经济发展给水庄人们生活带来了变化,随之而来地是思想上翻天覆地的改变。请唢呐匠的人愈来愈少,游家班的人接二连三地出走。难忘那一幕:穿着打着补丁衣服的师傅将二师兄的装好的衣物一件一件抛洒开去,将二师兄的蛇皮袋踩在脚下,试图留住些什么,可二师兄一件一件地捡,执拗地去拽被踩的蛇皮袋。他已经决定告别唢呐这个活计,既然已经不能用来谋生了,要来何用?在这场拉锯战中,没有赢家,师傅最终还是放开了,颓唐地,无奈地。
天鸣呢?一直努力坚守的他,竟将师傅传授给他的那一曲《百鸟朝凤》忘个精光,天鸣于是又一次见到师傅的背影,这一次比前一次多了一些苍凉萧瑟之感。看到这里的我绝对想不到,这位几乎与唢呐相伴一生的老人最终还是抛弃了唢呐。
传统就这样慢慢崩坏。唢呐之落末,谁之罪?是二师兄吗?他也许只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是师傅吗?他抗争过,可是也争不过这个时代。是天鸣吗?他的坚守也被无情地时代洪流所淹没。二师兄,师傅离开了唢呐之后,是否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呢?显然,城市也没有接纳他们,二师兄的中指齐根没了,师傅做了一个厂房门卫,天鸣想为唢呐做些什么,可惜,茫然四顾,只有他一人留在原地。唢呐之殇其实是很多中国传统文化式微的一个缩影。
中国传统文化需要传承者。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名叫《传承者》的节目。有一期,在许多农村艺人表演完《高台花鼓》后,立刻就有些年轻的评论员大言不惭地说这节目难等大雅之堂,没有什么艺术表现力。又有一个年轻评论员站起来大声附和。我看出舞台上那些表演者略有沮丧的表情。这时,陈道明站起来反驳道:“这个节目是在表述中华传统的灶文化,人在各种职业中,要有一种甘于寂寞的精神准备。但是,并不要打击他们的努力。他们是我们文化的一个基本的基础。”甘于寂寞和乐于坚守是一组近义词,可是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我不知道那些年轻的评论员听进去多少,我也不知道电视机前那些观众听明白多少。诚然,我们正处在一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国人的视线大都被光鲜的事物所吸引,而类似于唢呐、高台花鼓这种传统表演形式大都被视为老土,恨不得将它们埋在箱底。我们总是埋怨韩国将一个个明明是国人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据为己有,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邻国日本有好些文化都是由遣唐使传过去的,几千年过去,很多传统的东西仍旧在现代日本人的生活中留下很深的烙印。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中国,为何却在金钱浪潮的冲击下,放任自己的老祖宗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流逝呢。当然,我不能否认抢夺中国传统文化的韩国人的居心叵测,但是,中国人,你抱怨过韩国之后,你反思过吗?你决心拿几千年的传统文化怎么办?如果你不懂,请不要打击坚守传统文化人的积极性,如果你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者,请你要耐得住寂寞,在你前行的道路上,也许并没有鲜花和掌声,有时还会遭人非议,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接力棒正是在这样一位位甘于寂寞的坚守者手中、心中代代相传。
仔细一想,这些传统文化的守望者其实就是一位位德艺双馨的工匠。不仅传统文化需要他们,社会发展也需要他们。这些工匠们手下经过的不仅仅是高定、名表,更是一些日常用品,小到农田里的西瓜,一碗面条。记得大概半年前,《文汇报》刊载了在一个日本秋田县一个小阿仁村,一位80高龄的老人坚守着世上最后一份活字报纸的故事,记者问老人为什么80岁高龄了还在坚持。老人说:“或许还有人在等待着。” 负责送报的是81岁的老奶奶。老奶奶是40年前,上一任送报老人退休后,接了这个工作。现在的八木泽村,只有3个订户了,可是老奶奶还是会在收到报纸的当天就把报纸给送出去。记者问她,“有没有想过收到报纸后,过几天再送出去呢?”佐藤哲江说不会,因为“身上肩负着责任”。不知为何,写到这,我的眼睛竟有些湿润。“坚持”“责任”是这两位日本工匠令人钦佩之处。令我汗颜的是,他们用自己的的生命在坚守着中国的传统文化。活字印刷术据说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如今中国遍寻不着用此印刷术的厂家,却在万里之外的日本,活字印刷术被两位花甲之龄的日本老人守护。在这个浮华的社会里,国人手中的、心中的传统文化还留存多少呢?
《百鸟朝凤》小说被著名导演吴天明改编成电影,起初电影排片极少,收益也不好。制作人方励在镜头前一跪,众说纷纭,我只觉心凉。只知道,当看着下跪的镜头时,眼前浮现的是小说结尾处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吹奏的那一曲凄凉高远的《百鸟朝凤》。在作者眼里,这也许是传统文化对现代流行文化的最后奋力搏击,我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小说中师傅的那句“大哀至圣,敬送亡人,起奏!”这位老乞丐将这哀乐敬送的亡人为谁?是往昔辉煌的自己?还是如今自己的处境?抑或是已经式微的传统文化呢?!
式微,式微!胡不归?!